【香港味道】系列总序 未来的味道
总是一直不断地问自己,是什么驱使我要在此时此刻花了好些时间和精神,不自量力地去完成这个关于食物、关于味道、关于香港的写作项目?
不是怀旧,这个我倒很清楚。因为一切过去了的,意义都只在提醒我们生活原来曾经可以有这样的选择、那样的决定。来龙去脉,本来有根有据,也许是我们的匆忙疏忽,好端端的活生生的都散失遗忘七零八落。仅剩的二三分,说不定就藏在这一只虾饺、一碗云吞、那一杯奶茶、一口蛋挞当中。
味道是一种神奇而又实在的东西,香港也是。也正因为不是什么东西,很难科学地、准确地说得清楚,介乎一种感情与理智之间,十分个人。所以我的香港味道跟你的香港味道不尽相同,其实也肯定不一样,这才有趣。
甜酸苦辣鲜,就是因为压阵的一个鲜字,让味道不是一种结论,而是一种开放的诠释,一种活的方法,活在现在的危机里,活在未来的想象期盼中。
如此说来,味道也是一种载体、一个平台,一次个人与集体,过去与未来的沟通对话的机会。要参与投入,很容易,只要你愿意保持一个愉快的心境、一个年轻的胃口,只要你肯吃。
更好的,或者更坏的味道,在前面。
应霁 零七年一月
序 太公分猪肉
说来脸红,连老家乡下也有二十多年没有踏足了,更从来没有思想准备要去祭祖,这一回趁热闹在秋祭当天忽然出现在欧阳氏族于元朗的祠堂和顺堂里,其实是为了那传闻已久的蒸猪。
活了这些时日,炭烧猪煤气炉烧猪都吃过,手持大剪刀咔咔DIY把红皮赤壮的乳猪解体也试过,就是没有见识过这工夫复杂的蒸猪。热心的乡规父老牵着我手走近那个烧柴的石灶,只见灶上有一大镬,镬上有一杉木大盒,盒里躺着一头重约一百四十斤左右的中猪。猪是昨天在现场宰的,幸好清理乾净就得用上五香粉、肉桂末、茴香、玫瑰露等七八种香料酒料混合腌透,醃上四五个小时后就把整项猪推进木盒里放上石灶,烧柴生火开始蒸。看来一群乡里一夜都在轮流看火,如此这般到了清晨时分,猪差不多已经蒸好了,还得待冷才能切开。当然切猪之前先要集齐乡里在祠堂正中空地向天向祖先鞠躬拜祭,我想我是从来也没有跟这么多姓欧阳的乡里站到一起,所以那种忽然一家人的感觉十分奇特。
当然今天的主角还是那头蒸好的猪——几个大汉脱了上衣三两下手势已把猪切割成块,再细分为可以入口的一片片,那清清楚楚的脂肪连皮入口,竟是肥而不腻,肉地有的软滑有的结实,都是咸香可口——吃不完还可以拿走,我忽然明白这原来就是太公分猪肉。
因为这一次氏族秋祭的蒸猪分猪肉的机会,我认识了几位同姓三分亲的叔伯兄弟,当中一位长居内地的宗亲会的理事负责人还带我到祠堂的二楼去看张挂在墙上的祖宗画像原大打印本——是一对穿着清装服的很有架势气派老夫老妻,还着我在祖宗面前站好,一起拍个照——后来他还打电话告诉我,不知怎的跟我拍的那张照泛起一道银光——我的猜想是数码相机的偶然故障,但他坚信是某种显灵,再要解释下去我会认为是老祖宗提醒我们吃完蒸猪后要抹手,否则揩得油渍处难善后。
乡里积极地鼓励我下回大伙组团回到更遥远的家族祖埕祭祀时一定要抽空参与,因为这是同姓同宗难得的沟通交流的机会,以欧阳之名,一切都是分内的事。如此说来我怎能say no,左邻右里守望相助本就应该,何况更是血肉相连理所当然——
但说实在,我比较感兴趣的是在这陆续有来的祭祖仪式里还可以吃到什么别的,原只蒸猪固然是重头戏,用上三四十斤猪骨熬成,再加入新鲜超弹牙鲮鱼肉和生菜的猪骨粥也实在精彩。但我深信本族源远流长,子孙繁衍,当中各乡各里也应该有各种传统大菜小吃,继续吸引族内嘴馋为食如我,同心同德地继续吃下去——所谓传统,从这里到那里,吃既是诱因,说不定也是目的。
应霁 零七年一月




